初至台大的兩三個月,我耗去大量時間在校園裡晃盪。我常要停下腳步思考,回返宿舍應走進哪一條路,當左轉還是右轉,去某間教室該穿過哪一條迴廊。我經常忘記手機,失去時間,只能駐足傅鐘前,傾聽準點鐘聲迴盪(後來我才知道,無論何時傅鐘都是擊打二十一響)。有次,我為了論文需要,在圖書館尋找一本名為《雷峰藏經》的大部頭刻本。該書厚重,我便隨手將原初借的一疊書擱置木桌。回頭要找,遍尋不著,直冒冷汗在迷宮似的書架間奔走。羞愧於圖書館裡問路,只好硬著頭皮,研究起貼在牆上的館內地圖。我的冒失驚動了那些沉思中的讀者,紛紛抬起頭,猶如對於外邦人的警戒。
這一年,有人於校內湖泊溺斃,有人從教學大樓跳落,而將台大校園視作大型公園的小家庭,仍在悲劇現場放起風箏。老樹青翠,有飛葉旋落,我喜歡坐在人群裡頭,毫不費力坐去整個下午。天色暗得差不多,才在腳踏車叢中,找到屬於自己的。屬於自己的日復一日,按著課表,在偌大校園裡找到自己的位置。習慣一個地方,對我而言是件需要專心致志的差事。課餘時間,我便騎著車,滑手機(台大地圖已推出手機版),將那些陌生的建物,一個一個指認出名字。隨台大同學呼喚「小福」、「活大」暱稱,也開始被問路,彷彿我一直是這裡的人。
大學時代的死黨,紛紛找到工作;而剩下幾個注定失業的,都進了研究所。朋友們變得滄桑老練,像是已在傳說中的「社會上」打滾多年;我也學習著,聚會吃飯時要記得散場時間。他們必須準時起床與入睡,而我仍偶爾,會在陰冷的半夜驚醒,聽室友巨大的鼾聲直到天明。我們仍會關心,喜愛作家的近況,卻不再能像個粉絲迷妹,追著講座四處跑,並在會後Q&A,提出讓人驚嚇卻真誠的問句。回想起過去的生活,我們總驚嘆於曾揮霍那麼多時間,去辯論一個意象、一個場景的運用是否合宜。在那座經年落雨的山城,我們彷彿擁有無盡的時間,可以沿著山路上行;只要注意別滑跤,就可以把沿途的風景,都看成顧城與邱妙津的筆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