目前分類:簡單的心 (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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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今年在輕痰粉絲頁,寫了幾篇短文章。過程特別淒涼,總要拖到發文前一天,才到圖書館,找一張桌子,咬牙寫幾個小時。即使夏天,窗外高大的樹也總有落葉,讓我覺得自己根本是阿瑪蘭塔,叼生命的絲線,無盡織補自己的壽衣。專欄狼狽結束,始終找不到一個適當的標題,統攝這些零碎的短篇。它們就像被拆下的零件,納藏著迷宮的一部分,怎麼也組不回去。
 
  我沒料想,那或許意味著我的2014。
 
  也大概是那個時候,有人告訴我,我寫的那些字,因為冒犯了誰,犯了罪。我收到一紙傳票,要我在開學第一周,回到這個國家的最南端,接受刑事調查。還沒上任何課,就得先寫三封告假的信。開庭那日,我媽買一杯鳳梨味很重的綜合果汁,交我手上;我爸來回踱步,說要看那告我之人,長成什麼模樣。我只是坐著。我的朋友們都在課堂,而我坐在這裡,看畫質奇差的電視,播放荒謬的警民宣傳短片。終於聽見我的名字,簽了到,我走進小房間。我對法警說了些話,對書記說了些話,然後在一張紙上,再次簽名。我什麼也想不起來。我沒有辦法,也不可能跟這些人描述,我到底寫了什麼。我無法說明,我寫的是虛構,卻是一片真心。我們根本不可能瞭解彼此,也不會有人在意,我真正在意的事情。我忽然好想離開,只想搭最快的車,返回台北。走回圖書館那張最淒涼的桌子,打開電腦,寫字。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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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英雄聯盟的世界是這樣的:一群特異之人,被聚集至名為英雄聯盟的「戰爭學校」,相互殺戮,決定誰才能代表「正義」出征。英雄們在競技場上殺害彼此,又於其他場次成為戰友;英雄們的生生死死,成為觀者的娛樂。名作英雄聯盟,卻是一個苦難的馬戲班:譬如會噴火的童女,噩夢的凝聚物,憂傷自憐的木乃伊──正如所有的馬戲班,雜耍的全是殘破而失常的身體。例如奧利安娜,她原初是一具人類用以哀悼的機械玩具,發明人為了悼念女兒早夭,組裝了通過魔法驅動的機械舞者。官網上這麼介紹:「大家都覺得在奧莉安娜危險致命的身體中,並不存在著『靈魂』這種東西……她並不難過,因為她在父親的眼中,始終是個最完美的女兒。」又或者努努。他飼養一頭雪怪,並不顧族人反對,與這樣的「禁忌猛獸」結為朋友。在一次族人對雪怪的剿殺中,努努起身反抗。遭受懲罰的他,騎上了雪怪的肩膀,「離開唯一可以稱為家的地方」。

  那些成為戰爭機器的「科學怪人」,叛國者,浪蕩四方的俠客,總是讓我想及駱以軍的那篇著名的小說:只要投入十塊錢硬幣,春麗就會躍出,為自己(也為玩家?)與敵人格鬥,一報殺父之仇。擊敗最終的BOSS,春麗會跪在父親的墓前上香,哀哭。然後,遊戲結束,暗幕──玩家離開座位,春麗回返黝暗的機台,繼續等待著下一次的復仇。所有的傷害敘事皆化作簡單的指令,同情,羞辱,與憤怒,轉譯成飛跳,踢腿,然後是集滿怒氣後的華麗技「鳳扇華」、「千裂腳」……

  硬幣滾落,RESET。重來。英雄與玩家疊合,如招魂也若降靈,通過一再「重複」,他們(她們)所脈絡出的是一套透穿現實與虛擬的神話學系譜。遊戲的開始等於遊戲的結束,在牢不可破的規則裡,誰也沒有察覺,當奧莉安娜被飛速的長矛刺殺,或者努努從雪怪背上摔落,真正被擊中墜毀的只是玩家的心。英雄聯盟官方統計,由於容易上手且價格便宜,斥侯矮人提摩是最常「上場」的角色,他的華文粉絲頁就擁有68萬粉絲。而這竟意味著,提摩會在一天之內,在競技場上死去十五萬次(提摩及其玩家擁有十五萬個機會理解人生遊戲的無常?)。有回NG場,我選擇提摩,對面也選了提摩。這名英雄是特別猥瑣的那種,常要埋伏草叢,隱身不動,或者暗置毒物陷阱(故有名言:提摩必須死)。我們相互擊發毒箭,在河道上來回狙擊。最後,我的隊伍贏得了那場比賽。跳出小視窗,敵隊的提摩想要加我好友。我預感到可能的偉大理悟而點選加入,提摩與提摩的相互理解,是多麼令人詭異的幸福。事實上,他並不想要我相知相惜(「我們怎麼都喜歡用這種垃圾角啊?」),而只是為了辱罵他的隊友,並且辱罵我,「不是你強,是因為我們隊的全是腦廢手殘眼渣」。總之我最後被掛黑名單封鎖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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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一個印象是前往課程的路上,有個新竹女中的女生走過來,與我並著肩走。走了一會兒她忽然說:「那個誰誰誰也考上XX中文系,他也有來哦。」「學長在那裏啊,要不要去聊一下?」我記得,她說這些話時的表情諱莫如深,像已把「我們即將要去的地方」,摸得清清楚楚。那是個炎熱的夏日,我們滿身大汗,而背景必是那棵被保險公司借為商標的樹。有風習習,我昏著頭只能重複:是啊,好期待,我們以後就是同學了。

  我在報紙副刊的右下角,發現這個訊息。即要求母親,去匯款吧。訊息很簡短,只標註了學費,地點,日期。我不知道課程的確切內容,總之先交錢,否則一定會反悔。「我只剩下一個暑假了……」在某些壯遊前夕,我們總會這樣想:「這是人生裡僅剩的時間」。我們被帶往學生餐廳,在幾乎可以黏蒼蠅的餐桌前坐下,理所當然油膩的蝦米高麗菜,番茄炒蛋和焦黑香腸。那與我排的志願序全然無關:新詩、散文、小說、戲劇;會這樣安排,大概因為我剛得到一個學生詩獎和散文獎,就以為有不知名的神祇眷顧,指引某條「文學大道」──但最後,祂卻將我派去最後一個志願的「戲劇組」。我一早搭上往北的火車,心想若被要求演戲,或者讓人難為情的遊戲(例如「用屁股寫字」、「比手畫腳」之類),一定要抵死拒絕──士可殺不可辱,大不了,就把教材本子甩在老師臉上,揚長而去(怎麼可能)。還好任何青春電影情節都沒發生,甚至沒有任何的教材(啊,對了,那一年領到該出版社的當期雜誌,封面是後來成為文化部長的人)。我們只是窩囊的上了些課,只是認識了一些奇怪的人。

  戲劇組的學員特別熱情,從白河來的阿姨們,似乎是地方劇團的後勤。昏沉課堂,只有他們勤作筆記,不會寫的字便轉過頭來:「弟弟,聽說你要念中文系?」她們留著一樣的短髮,像是即將崩毀的密教之信徒,或者經歷無數磨難,晚年決定挨著彼此,相互照料的老女人,總是憂愁的,細細碎碎的談話(後來聽搞戲劇的朋友說,她們可能是「台南人劇團」成員)。我們在課上練習「胡言亂語」,英文是nonsense talking,據說是某種演員訓練,要求演員們「不存在於地球」的語言,傳達一個小故事,主題必須「關於傷害」。還記得我對著頭上綁著支角的女生,說今早因喝了高纖豆漿而烙賽(在那種情況下我只能想到這樣的故事?);而她則說某個晚上忘了帶鑰匙,從頂樓用緩降繩垂吊到家裡陽台的事(他們家住七樓)。我們的導師是姚坤君(另一班是樊光耀)。她是個很像導遊小姐、妙語如珠的女性,於導師時間,突然表演起劈腿,翻滾,哦還有吊嗓子──好吧,她其實還做了很多事,例如帶領所有學員,玩超大型的廣東炒麵。所有的正規課程,我則只記得紀蔚然。他說:「現在台灣的文學,都太懷舊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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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那些跟我一起寫小說的朋友,都比我早一步開始寫小說。

   熊一蘋還叫作熊信淵時就寫小說了。他那時候也叫熊一,聽說父親最初想要這麼命名。熊似乎對自己的本名不太自在,總是一再申明無法接受平輩以「信淵」喚他。但對於「熊」這個姓氏他大概是滿意的,特異與反差,都是水瓶座的同義詞。他曾嗆我「陳柏」什麼的實在很菜市場,無話可說,在我認識陳栢青以前就有人問我跟他是什麼關係;後來在某個頒獎典禮上,小說家主持人叫了我整場的栢青。熊一蘋毅然拋棄得過林榮三文學獎的「熊信淵」,但是我拋不開「陳柏言」了(意思是:也拋不開陳栢青?);在我倉促寫起小說,就已啟用了這個名字。那年寒假,我們為某作家刷掉熊的〈土地神一日〉同聲幹譙,要他別為通告藝人的品味感傷;過沒多久,他以同篇小說得到自由時報的文學獎。那是輕痰讀書會的第一個成果,我們郊遊般走進堂皇大樓;坐透明電梯,在野生的鄭愁予身旁吃蛋糕喝紅酒,才察覺:好像是一個不得了的獎啊。

  楚然則似乎一直叫作楚然,大部分的人甚至忘記他的本名。當他還是高中校刊社總編,便已寫起小說。爬他過去的部落格或anobii,此人簡直是個公務員,很認真地按表操課。在我們還在背誦課本作家的生平,他早已熟讀三島由紀夫和瑞蒙.卡佛;還沒有人聽過孟若,他便要我們討論翻得很差的〈感情遊戲〉。他的青春期領先了我們好幾本長篇鉅著,卻有著奇怪的命運:小說怎麼寫也無法得獎。以至於有一年,新北市文化局通知他得到「小品文」二獎,要他補寄電子檔,他才發現早將那個檔案刪得一乾二淨。雖不是小說獎,他還是請父親做了羊肉全餐,他也因此擺脫不掉「小品文家」的渾號。同樣擺脫不掉的,大概還有戀情上的各種災難。那些荒謬的情節過於冗雜,簡述之:無非是(以很快的速度、很神奇的理由)被甩,以及被打槍。有一年的春假,我跟系上的羽球隊去清大比賽,偷空逃到司令台上午睡。昏沉之間,接到他的簡訊:「各位朋友:我終於不是單身啦哇哈哈哈哈」我只回了一個字:「喔。」嚇得他趕緊又傳:愚人節啦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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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堂弟得到了今年的「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」。

  許多年前,我也接過副刊編輯的電話。他告訴我:得獎了。那時我比堂弟大上一歲,掛掉電話,並沒有像江湖上傳言的又跳又叫,只是想:「原來就是這樣」。高一時,聽說考進女中的好友P得了小說獎,那是我第一次聽聞有個專辦給高中學生的文學獎,並且特別注意到:首獎獎金特高。我和P曾每天討論超級名模生死鬥,以及在報紙上連載的武俠小說,但她高一就得到文學獎(後來甚至考了南部的文組榜首)。我不曉得她是怎麼做到,但這樣的差距讓魔羯座的我相當不安。我想要弄清楚,在那些不見面的日子裡,產生了什麼樣的時差,竟讓她開始寫作(而我只在考卷的選項之間汲汲營營)。午休時間,我走進圖書館,在文學書架之間踱步;我借了一些書,只記得其中一本是鄭愁予的《寂寞的人坐著看花》。對只讀國文課本的我來說,那樣的書名就是一首想像中的詩句。後來,我寫了全然不同風格的詩,得了獎,有一個「與評審對談」的機會。我媽說難得,便帶著我坐火車,連夜上台北。

  那時我只知道東方朔不知道南方朔,知道藝人天心而不知小說家天心,知道台積電而不知道文學獎。我走進現已拆除的聯合報大樓,遇見了朱天心和南方朔,還有陳芳明老師。他拍著我的肩,對我說,繼續加油。那個時候,還是陌生臉孔的他們,竟決定了同為陌生人的我,終將走向這一路途。忘了聽誰說過,投稿文學獎應當具有「學徒」的性格。他們說:初衷,謙卑,對我來講,那就必須是一場全神貫注的搏鬥。堂弟對我說,只得優選不太滿意,尤其看了決審記錄,原來他的分數剛好是第四名。我說那是命。真的是命。我們都知道:換了另一批評審,換了另一個獎,換了另一群選手,結果就會不同。但是文學獎只會告訴你,這是我們的決定,我們決定給你機會,讓你繼續往下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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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首先你們必須知道,這是一個頂樓,寬闊的平台。

  當然,即使模糊不清,這地方仍是有邊界的。試著踩踩看,如果不會陷落,應該可以暫時相信,這並不是哪個人的夢境。

  你們穿過一扇玻璃拉門,便發現除了日常造景以外,某些事物已然偷偷位移。首先是顏色。大片大片的橘,像是討債集團的劣質潑漆,從天頂緩慢滑降下來。風很細,刮過每一隻葉子都發出不同聲音,這使你們懷疑起自己的視覺神經,是否已辨別不出深淺,察覺不出任何事物都有的光影漸層。只是依然掛心不遠之處那道幾乎隱沒卻充滿誘惑的地平線。任何詩句都不足以完整表達,那道地平線給予的想像。它是那麼的簡單,卻又讓人感覺無比深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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