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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0.2.17-218相機初購 053  


   張萬康〈半吊子〉提到的:「性來自洪荒,藝術卻是要通往未來的。」〈房間〉幻構了一個桃花源(張萬康的小說裡常常有那種「異質空間」滲透進現實的魔幻感,如《摳我》、《道濟群生錄》),但是,張萬康戲耍的那些(讓人印象最深刻的,大概就是〈房間〉裡噴破車頭燈的女水),也是必須的;那是只有「張萬康寫得出來的東西」,駱以軍不行,朱天心也不行。

  張萬康寫得雖然像個寓言(寓言就是:一座公寓般的語言,很多人住在裡面,可能打架可能偷情),不過把那些東西通通拿到眼前高解析度去寫的。並非小說該具備的「含蓄」(也就是某些教科書教我們的:冰山理論?),而是全部攤露出來,線面而非縱深的地圖--但是全部攤露出來的也只是表象,人們看見了表象,或許便很容易的去牽連的小說中的指涉(如:道德感?性/愛關係?權力位置?)。有人說讀《紅樓夢》是讀的人有幾分,就能看進去幾分:「內行看門道,外行也能看熱鬧」。但張萬康的小說,卻反而是「內行看熱鬧,外行看門道」;或者該說,門道不只一種,只可惜許多論者尚脫不出那個「總要問意義是啥」的框架。帕慕克在《我的名字叫紅》中,談到西方藝術的「透視法」汙染了「阿拉之眼」;所謂阿拉之眼就是:兩個軍隊殺得你死我活時,在阿拉至高的眼中只是兩隊兵馬整整齊齊對壘。所以他們維護「細密畫」的工法(如在米粒上刻千軍萬馬),為的就是讓「一切萬物大小平等」,而不會有透視法「焦點/景深」的差距;也就是,不會探求繪畫背後有什麼「意義」,而是直接在藝術形式上面歌頌阿拉。

  我想如此統結〈房間〉給我的感覺:一味衝撞的「熱鬧」正是意義的全部。張萬康就是這樣的,在抽象、寫實之外(而非之間),打造一個極致逼近現實,卻反而顯得虛幻,「模型屋」般的人世寓言。總的來說,描繪的是「一種感覺」;或者就是塞尚所言:「描繪麥田不能只是站在麥田之外,而要走入麥田,並且迷失其間」。

   但任何桃花源都畢竟只是「偽桃花源」,只是「自己的房間」。裝潢啊擺設啊都只是自己內部的顯影。房間的布置並未強調,反而凸顯了從窗戶望出去的「平」,還有烏龜。我認為此篇雖然貌似致意湯顯祖《南柯夢》、《邯鄲記》之「諷諭」傳統,但是最大的差異是在〈房間〉裡並未就那麼過了一生;張萬康也非就其「夢幻泡影」多加書寫,而是在現實的平面直接「侵入」的:於一個無所不強、無所不噴的「偽桃花源」,展演一種無關意義的「博物論」。

  所謂博物,可以歸溯於古典小說中,「博物者」這個魏晉小說裡的套路腳色。即博物者展示了「客觀」知識的解說:如形成風的山、天河曾與海相接,可以直通月宮的蠻荒時代等等……。「博物者」不告訴讀者「意義」,他們只是大幅度的展演想像力;因此,與其說〈房間〉是一則寓言,不如說是潛伏意識底層的「神話」。小說中的「我」,猶如博物者,只是以一個故事去解說另一個故事。猶如以神話填補一個闕如的邏輯,或者就是說一個謊填另一個謊;這麼說來,則象棋國等於整個「房間」的隱喻──更準確來講,「房間」就是象棋國,是全面對等的,而非藝術上的轉換。

  「房間」是唯心式的「禪」,沒有布置的心,遠望出去則顯一無生命力的「平」。

「偽桃花源」卻是唯物的,高解析卻同時無所根源,唯一擁有的性質便是「變化」。此篇大量的(編造的)性,〈房間〉以「生在身上的屁股」去勾勒;那「東西」就在自己身上,卻從來沒有看過--唯有通過寫,才能於回望時,同時看向未來。此時可以知道該物表象「仍然新鮮」,但其本質為何?無法去談,或者說,恥於去談。

  張萬康不只觸碰了小說的形式/意義該如何對換;也指涉了其「總是談政治」的一貫興趣,甚至是「如何認識」的問題。博物者直接在材質層次上打造「房間」,以一個歷劫歸來者的建構,讓「那裏」發生的故事安居其中。

  隔著多重語境,我們再也難以求取神話的意義。或許可以,但那樣的解讀已和後世儒者一樣,帶著早已習慣的感覺方式去除魅、去收編:看一分即是一分,此一分同時含攝完全。閱讀〈房間〉,乃至於張萬康的小說,我們迷惑於一種更「感覺化」的思維:在博物者的胡亂杜撰裡,往更胡亂的地方去;成為把自己編入神話的巫者,已不自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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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陳柏言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